寒鴉
我讀初中那幾年,學校有位年過七旬的老人總會引起我和同學們的注意。那時候學校每天下午放學后都會有籃球比賽,由學校一些愛好體育的老師跟高中部的學生打。
我每天下午照例都跟幾個同學坐在籃球場上面的石欄桿上看球。后來,我發現我們都不太專心看球,而是注意觀球的一位老人DD我寫這篇文章要專門講述的人。
這位老人每天下午都會看球,只是他看球很特別。我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夏天,但他卻穿著厚厚的棉褲,并在棉褲外面套上一條黑色內褲。上身也穿著棉衣,外面套著背心,腰上用一根布條緊緊系住。頭上戴著一頂淡紫色的鴨舌帽。
最讓我們感到奇怪的是,他的手里居然拿著一把手電筒,隨著球員在場上搶球運球投球的移動,他的手電筒就跟著他們移動。我仔細注意過,他的電筒的確是開著的,但我沒有看到發出來的光,只是看到電筒前面的凹面鏡中心有點近似太陽顏色的點。
我們照例天天下午去看球,他也天天都在,他一般都是站在籃球場外,而我們喜歡趴在上面升旗的地方的欄桿上面看。他照常穿棉褲外套內褲,穿棉衣套背心系布條,戴淡紫色鴨舌帽,大白天打著手電筒。
后來,我們又專注于看球了,對他的行為我們都習以為常了,更多是我們對他的不了解,我們看到的僅此而已。直到后來我讀初三,跟幾個本校的高中生住在一起,才聽他們說,這位老師以前是教英語的,現在已經退休,沒有子女。
他們還告訴我說,他在上課的時候也很奇特,他從來不跟學生交流,也不管學生是否能夠聽得懂。他只顧自己講,上課鈴敲響才走進教室,下課鈴一響立即停止,走出教室。他上課從來都不帶教科書,甚至什么都不帶。他的英語好得出奇,學校被公認為最好的英語老師在他面前都得敬他三分,因為無人可以跟他用英語正常交流。
上高中之后,教我的英語老師是剛從海南打工回來的,他以前在這所學校教過三年書,下海打工是因為覺得學校薪水太低。回來是因為外邊也不好混。當時我的英語很不錯,自然跟他走得很近。一次偶然機會,我在他面前提起那位老人,我記得我是帶著偏見提起的,并且語言過激。
我的英語老師立即打斷了我,并劈頭蓋臉地教訓了我一頓。等平息下來之后,他才告訴我那位老人以前教過他,順便提一句,我的英語老師以前也是從這所學校走進大學的。我的英語老師告訴我說,其實那位老人下課之后很好相處,你要是向他請教有關英語方面的東西,他會認真仔細地給你講解。
但我沒有這樣的勇氣或者說機會去應證老師說的,因此無法判斷其真實與否。后來我逐漸明白,我的英語老師不但尊重那位老人,甚至從他談話中得知,他把這位老人當成了自己的精神導師。我從英語老師那里知道的也就這些。其它的是從班主任那里聽來的。
那是上高二的時候,我記得那天我去領成績單,走進校園就聽到一陣哀樂,一打聽才知道是那位白天打電筒夏天穿棉褲的老人去世了。當時還有班上其他幾位同學,我們就在辦公室跟班主任談起自己對這位老師的一些見聞。班主任聽后笑著對我們講述了一點他的過往,真實與否至今仍無法得到應證,也沒有必要去應證。我在這里寫他也不是為了寫他,而是寫我自己。
那位老人在中國志愿軍浩浩蕩蕩跨過鴨綠江支持朝鮮抗擊美國期間是一位中央電臺的對外播音員,能夠流利地講六國外語。他的妻子超級漂亮,是一位戰地記者,隨同抗美援朝大軍一同趕赴朝鮮戰場。當時他曾向上級領導申請,要求上級不要派他妻子去朝鮮戰場,但上級沒有批準,結果是他的妻子犧牲在了異國。
從此以后,他變得怪異起來,后來離開了廣播臺。接下來幾十年,他被下放到全國各地,但無論分配到哪里,他的行為都無法被人接受,幾經顛簸終于被分配了我就讀的那所中學,直至終老一生。
我對那位老人的了解全都在這里了,況且還有些無法確定。對了,我當年還知道他的名字,可現在也給忘記了。不過他穿著棉褲打著手電筒看球的形象,隨著時間的更替在我的記憶中卻越發清晰了。
我現在在想,在我所追憶的那位老師眼里是否真正存在白天?也許在他看來,根本就沒有白天和黑夜這回事。他無法看到任何東西,無法感受到溫情,所以才會白天打手電筒,夏天穿棉褲。
其他的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說得多了這篇文章便會自然而然的淪為說教。因為要講述的東西已經講完,這個故事也就不屬于我而屬于讀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