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意外之外
雖說是夏日,然而地處西北,清晨時分亦有薄薄涼意,令人頗覺爽快。步出回廊,庭院里濃密的樹陰在晨光中拉得很長。我整整衣冠走下臺階,卻險些打個趔趄。大清早的,怎么出門便不順,好像事事都透著些古怪,不然何以樹下的黑狗都——
咦?什么樹下的黑狗?
喚了小廝去備馬,順口問了一句:“來福,今兒初幾啦?”
“回太子殿下,六月初四。”
“初四?我還以為是初五呢……”
“回太子殿下,確實是初四。初一請秦王和齊王二位殿下過府吃酒,那不是三天以前么?”
這么說還真是初四。怪道哪里都不對勁,初四初四,聽著就像要出事。
親隨從角門奔進來,說齊王傳話,他不等我了,自上宮里先去見父皇,叫我不必急,隨后慢慢來不遲,“反正他的馬走不快。”
什么話!誰說我的馬走不快?我的白馬乃是西域名駒,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隨我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次次都沖在最前。元吉這小子,定是嫉妒我的馬了。他打小就喜歡騎射巡獵,也喜歡名馬與美人。其實我們李家的男兒哪個不是如此?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不久以前我們還在狼煙四起中并肩馳騁,征戰八方。可自從上次世民馳射角勝時不慎墜馬,他就再也不肯和我出獵了。我就說老二是死要面子,誰的馬沒個鬧脾氣的時候呢?我倒找人去選了匹良駒打算下次送給他,他若不肯要,送給老四也是好的,免得他醋勁上來,反說我的寶馬走不快。
來福牽馬來了,它今天倒很聽話。
——奇怪,我為什么說“今天倒很聽話”?它不是一向都很聽話的么?
“美人呀,”我拍拍白馬的脖子,“老四說你走不快呢,咱們趕上去氣氣他。”
白馬好像聽懂了,責備地瞪我一眼,仰天長嘶一聲,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我連忙拉住韁繩,“別,你要跑太快了可會要了我的命了。”
話一出口我便覺著蹊蹺,怎地說出這么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今日的確有些不對,不光今日,好幾天都不對勁了。
總之先追上元吉,免得他又口沒遮攔惹父皇生氣。不是我說,父子四人,就只我一個脾氣好些,間中調停自是做慣了的,元吉誰勸都不聽,只聽我的。世民早先也還聽我的,如今大些了,獨當一面亦有不少日子,脾氣也跟著大了,偏喜歡和我作對,倒讓人頭疼。其實該頭疼的本應是父皇,只不過父皇一頭疼就亂發脾氣,到頭來還是我收拾局面。當大哥可不容易啊!我說這一定是楊廣老表叔的錯,成日欺壓父親,偏把世民寵壞了,可現在我到哪里找他算帳才是?
翻身上馬,清晨的石板路還沾著前夜青草尖滴落的露水,陽光里如鋪開一條金箔大道,馬蹄得得飛馳而去。
遠遠地已經瞧見元吉的背影了,我的白龍駒畢竟神駿。奇怪的是,元吉身后怎么好像還有一個人……而且好像是個女子?太遠有些瞧不清,那身影仿佛有些熟悉,不過她的發式衣裙我都未曾見過,很是奇特。定睛再看時又沒有了,馬背上明明只有元吉一人。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來不及細想,元吉已馳入宮城北門,蹤影不見,我急忙拍馬追去。城門內的情景教人大吃一驚。
“李世民!你有膽量便沖著我來!這周圍不都是你的埋伏嗎?你殺得了我,動不了大哥!”
又來了!親兄弟就不能一日不吵架嗎,還動刀動槍,出了事我怎么和父皇交待?——住手!都住手!!
元吉轉頭看見我,目光里突然現出焦急萬分的神色,連聲大叫,“關門!把城門關上!都關上!關上啊!”
怎么,還想把我關在外邊不成?讓我在外邊等著,一會兒進來給你們隨便哪個收尸?
然而我擔心的是元吉的樣子,他看起來不像平日的元吉,聲嘶力竭近乎狂亂,縱馬沖向已在彎弓搭箭的世民,再也攔之不及,我只好在馬肚子上狠踢一腳,白馬吃痛向前一竄,恰好撞偏了元吉的馬頭,我一把揪住他的領口。
便在此時,我覺得胸前尖銳的刺痛,抬頭看時,世民錯愕的神情和手中掉落的弓慢慢染成紅色。吃力地回頭,元吉的臉色慘白,眼中一片空洞。
從馬上掉下去的時候我想——
當大哥……可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