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外雨潺潺,秋意闌珊。已是天寒日暮之時,我在燈下憑光溫書,秋意卻如雨不絕。給自己沏一壺清茶,在熱煙清香中思緒也緩慢了下來。
輕盈的茶葉上下翻飛,向我娓娓講述中光陰的故事。
忽然想起一個人——我的國畫老師。總是面容沉靜,眼中浩如煙海,笑容明若清溪,聲音澄比拂曉,盡帶聰穎與智慧,一身滿是茶香味。
茶香氤氳中,他向我們講述歷史,講盡千古風流人物。猶記他講述諸葛之聰穎,冷靜理智又不失輕松幽默,他說他借箭之時東風亦為他使出強勁之力,說罷竟也手持羽毛扇學諸葛亮搖扇起來,惹得一陣笑聲連連。印象頗深的是他講蘇軾,說他一生瀟灑狂放,鮮衣怒馬,亦翩翩風雅。尤其后半生,居于一木屋,常獨自一人,吟詩潑墨,在杯觥人影相交錯之時,屋內燈火通明,于是,美酒便泛起了流光。我聽得出神,屋內人皆沉思其中,他卻在此時巧出一言:“東坡的一生還在于他發明了那么好吃的肘子。”屋中人盡捧腹大笑。他自己也哈哈大笑,細長的眼瞇起來,眼角堆出被歲月傾軋的細紋,仿若一瞬間就會蒼老。
屋內茶香繚繞,這樣談笑中詩意流轉的光陰,與淺灘蘆花一般的柔美緩緩而擁。
他是這樣聰慧幽默至極的人,他帶給我曾經一度清冷孤寂的心光明與溫暖,即便在最森冷的寒冬,因了他循循善誘的教導,因了他清泉一般柔和與專注的眼眸,便覺得冬天也會開出最美的格桑花來。
“深奧寧靜,解脫煩雜明亮清澈,超越凡塵的心,是諸佛的心。”此心柔軟芳香,茶香縷縷。
我教我很多的亦有畫畫。他畫畫之時,身畔總有一壺清茶。他畫里江山,一派安寧祥和。我見過他的畫里有皚皚白雪的山巔,金亮的月光鋪滿整片雪域,與天空相接;白鶴飛過天際,江水悠悠淌過紅塵;也見過日光涌動如清泉,山水相連,湖水倒映著皎潔盈盈的雪光,花樹相間。更記得佛祖微斂雙眸的悲憫面容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寂靜而安詳……那些畫皆在他斟一杯離索,品一瞬悲喜之中恰好的完成。
他棲息在紅塵之外的詩情畫意中,用醇厚茶香渲染一幅幅溶溶的水墨丹青,花木幽疏。
幾度春秋后,我在這個冬天停了畫畫,只因他如今專心畫佛,甚少教書。我卻一度覺得,他應該是個遨游天地間的清凈散人。就如輕舟飄過,山水自身山水,他仍是他。
時光久遠,雖已不在學畫,于夢境,或是生活,卻時常茶香娉婷。而我也從他的茶香中學到亦剛亦柔。滄桑人世中,何不為自己沏一壺清茶,身心平靜,便可心境從容。心水如果澄澈,什么山水花樹在上面都是美的。回眸間,云淡風輕,去觀望彼時的風月無限,在動蕩與流離中,只要反觀自心,自凈其心,留點茶香給自己,便可無慮而有得,簡靜自持,珍貴永遠。